[武侠]江湖艳情录(全本)-26
纪念少女潘金莲
1潘金莲第一次见到武二郎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潘金莲怎么也没有想到,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牛高马大、仪表堂堂的兄弟。她说:“如果你家有个打虎英雄的兄弟,那嫦娥姑娘就该是我的妹子了。”
话是对武大说的。但武大不久却带来了一个身高一米八几、气宇非凡的壮汉,跨进了门坎。
阳谷县城有关武二郎在景阳岗徒手打死大虫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潘金莲见到武二郎的时候,这内心的波涛也是沸沸扬扬。潘金莲看见那武二郎单膝着地,双手抱拳,嘴里发出近乎磁性的声音:
“武松见过嫂嫂。”
潘金莲听见这洪亮的声音,仿佛有一股清泉灌进肠胃,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潘金莲赶忙打万福还礼:
“叔叔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潘金莲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波涛一样起伏不定。潘金莲看见武二郎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潘金莲把饭菜端上八仙桌的时候,那兄弟二人还在倾诉离别之苦。这顿饭是潘金莲自迁居阳谷县以来,吃得最少的一顿,话却是说得最多的一顿。武大郎看着那打虎者武松,潘金莲也看着那打虎者武松。武大郎往武松的碗里夹菜,潘金莲也为往武松碗里夹菜。但那夫妻二人并不吃,只是在武松劝他们吃时,才动动筷子。这让武二郎过意不去。
潘金莲坐在窗前,对镜自描。在昏暗的铜镜中,潘金莲看见了自己的脸。潘金莲看见了皱纹,看见脸颊上的毛发潦潦草草,像风中的芦苇随风伏倒。潘金莲不禁自怜自艾起来。那武大郎除了整天在街上卖炊饼,“炊饼炊饼”地吆喝,并不知道陪她说两句话,更不懂得赞扬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即使在床上那武大也不懂得抚摸和温存,草草了结,让潘金莲对床笫之事过早产生了厌倦。有时候,潘金莲觉得和在那富家做丫环时并非不同。不同的是,现在侍侯的更像是自己的仆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唯唯喏喏。
但潘金莲的美貌也早已在阳谷县城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搬到阳谷县不到数月时光,潘金莲甚至没有踏出屋门半步。这得益于对面开茶馆的王婆的热情宣扬。王婆的小茶馆是阳谷县城闲人的据点。关于潘金莲和武大,王婆有一个著名的比喻:
“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
潘金莲坐在窗前,看自己的脸,竟有些陌生。潘金莲看见这张脸后面浮起另外两张脸,交替呈现。一张是杂草丛生,野草随心所欲地长满脸颊。另一张却干净利落,一毛不拔,坚硬而柔软,方方正正。潘金莲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两张脸竟属于两兄弟。那张杂草丛生的脸下面的五短身材,潘金莲最熟悉不过。那张干净利落的脸潘金莲却一无所知,潘金莲渴望有所了解。
2
潘金莲坐在梳妆台前。说是梳妆台,其实是一张破桌子上,搁着一面铜镜。这面铜镜是潘金莲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也是武大送给潘金莲的结婚礼物,也是武大送给潘金莲的唯一的礼物。潘金莲热爱这面铜镜,犹如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潘金莲小心翼翼地保护这面铜镜。潘金莲对武大的所有爱情都体现在这面铜镜上。对这面铜镜的爱有多深,也就代表潘金莲对武大的感情有多深。
月光照在梳妆台上,也照在潘金莲散开如瀑的长发上。潘金莲看着自己的脸,看见如雪的肤色,看见长长的臂膀上月光如水,分不清是皮肤更白,还是月光更亮。潘金莲看见在铜镜后面更深的远处一张苍老的脸,泪水就像泉水从眼眶深处汩汩冒出,沿着脸颊斜挂下来。
那张脸朝着潘金莲嘿嘿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那双手朝着潘金莲伸过来,直抵潘金莲饱满的胸部。潘金莲一阵战栗,往旁边一闪,低低地叫一声“老爷”,脸上一阵火烧。那双手像蛇一样,翘着头,越来越肆无忌惮。潘金莲被那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潘金莲的乳房被紧紧压住。那双手在潘金莲的乳房上胡乱地摸着。潘金莲浑身痉挛,不住地叫“老爷”。可老爷只是嘿嘿笑着,并不答应。
潘金莲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是张衡的人了。在张家几年的侍女生活让潘金莲懂得那张衡的心思。张衡每次接触潘金莲的身体之前,都会对潘金莲说同一句话,“我不会亏待你的。”每次干完之后,他又会说另一句话,“别急,很快你不用干这些粗活了。”潘金莲相信张衡的话,等待着,憧憬着。潘金莲懂得耐心的等待和小心谨慎的侍侯必会换得丰硕的果实。潘金莲从不在老爷面前提要求,只是尽心尽力地服侍老爷和太太。太太经常说,潘金莲是众侍女中最勤劳的一个。潘金莲也是众侍女中唯一读书识字的一个,唯一会弹琴拨弦的一个。潘金莲还是最漂亮的一个。潘金莲深知自己的长处,但不懂得利用这些长处。潘金莲得到的并不比其他侍女更多。那张衡每次抱着她上床或者下床之前,甚至没有给过一份礼物。潘金莲也从不想得到礼物。有次潘金莲竟然看见银莲在偷偷地在头上插一只金钗。看见潘金莲走进来,银莲慌乱地收了起来。潘金莲知道那只金钗肯定系张衡所送。但潘金莲并不嫉妒。银莲姓白,原来并不叫银莲,和潘金莲同时进张家时,老爷将她改名银莲,取并蒂莲花之意。潘金莲和白银莲在张家像一对姐妹,形影相随,像两朵莲花,使阴暗的张家呈现蓬勃的气息。金莲和银莲都是太太的贴身丫鬟,深得太太的宠爱。聪明伶俐和乖巧是她们共同的特征。现在又出落越来越漂亮,不能不惹人怜爱。
正是这两朵含苞欲放的莲花让阴郁的张家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张衡纵横交错的脸上也春意盎然,眼睛眯得更细,让潘金莲发慌,也让潘金莲窃喜。潘金莲知道出头之日越来越近。潘金莲给自己描绘了一幅灿烂的图画。潘金莲不是贪恋财富之人。潘金莲感兴趣的是人上人的感觉。潘金莲自小过着谨慎、卑微的日子,幻想那种飞扬跋扈的生活。潘金莲从没想过取代太太的位置,只想在别的奴仆面前争得一些尊严。
潘金莲从事着双份的工作除了太太外,张家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二。白银莲也早已耳闻,暗暗地把潘金莲当作竞争对手。其实白银莲早于潘金莲献身于张衡。这一点潘金莲一无所知,当然太太也蒙在鼓里。潘金莲注定要被赶出张家大门。都说潘金莲是被太太发现之后嫁于武大郎的。其实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恰恰是潘金莲最信任的白银莲。白银莲很巧妙地让太太把潘金莲和张衡双双活捉在床上。
潘金莲本来还有机会向张衡争取一些权利,至少可索要一些首饰、盘缠。但潘金莲放弃了,潘金莲看见张衡阴郁的脸突然可怜起张衡来。她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她知道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这样一个男人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潘金莲委身于张衡虽说并非自愿,但自从张衡第一次碰了自己之后(那还仅仅是皮肤的接触),潘金莲就把自己看成张衡的人,也时时为张衡着想,处处替张衡担心。当她看到张衡在飞扬跋扈的太太面前像一只蟋蟀一样缩在墙角,一声不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潘金莲时,就承担了一切。潘金莲承担一切之后,选择了自杀。
3
潘金莲自杀的方式也同样没有惊人之处。她选择了女人常用的方式。她把自己吊在了一棵树上。那是一棵杨树。在清河县这种树比比皆是。那种树后来被叫做潘杨也是这个原因。
但潘金莲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草房的床上。读者可以猜到这是武大的家。武大姓武名柏,因排行老大,人称武大。武大因为身高不足五尺,也就是不到一米三十,加上相貌极其丑陋,脸上长着一撮黑毛,皮肤又粗糙如树皮,人称三寸丁谷树皮,是清河县著名的人物,这潘金莲以前也有耳闻。
武大救了潘金莲,但决没想到救回了一个绝色的老婆。其实武大在救人之前还犹豫了几分钟。如果是一个男人,武大会豪不犹豫,但因为是一个女子,武大怕玷污了人家的清白。武大在树林里叫喊,但没有人回应。武大最后顾不得那些忌讳,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潘金莲放下那棵树。潘金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武大小心地探探潘金莲的鼻子,还有气息。武大在是否把潘金莲背回家这个问题上进行了激烈地思想斗争。
潘金莲睁开眼睛,看见武大那张杂毛丛生的脸时,立马又晕了过去。这把武大吓得尿了裤子。武大由于儿时那东西差点被狗叼了去,一紧张就要尿裤子。这次由于忙于救人有半天没有撒尿了,积蓄的能量太大,把整条裤子都尿湿了。武大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那刚蓄不多的尿就又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潘金莲又终于醒了。可潘金莲在张家干净惯了,满屋的霉味和酸臭味又一次把潘金莲熏晕过去。武大被潘金莲的第三次晕厥急得又一次狂泻而下。这一次武大甚至没有察觉。武大为将潘金莲背回家懊恼不已。武大当然不是害怕承担责任。武大乐于助人是出了名的。武大觉得能救人是自己的造化,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武大担心的是自己的丑陋吓坏了潘金莲,怕潘金莲不再醒来。大夫说潘金莲没事,不料倒被自己给吓死了,武大无法原谅自己。
但潘金莲还是醒了。这一回潘金莲却开口说话了。这第一句话让武大无地自容。她说:
“恩公的大恩大德,小娘子终身难忘,请受一拜。”说着滑落落滚下了床,吓得武大耳根火烧似的。没有人这样跟武大说过话。武大在众人面前,永远是个笑柄。在清河县城,武大卖炊饼为生,在大街小巷到处可以听见武大“炊饼炊饼”的吆喝声。武大每天卖十笼炊饼,总有几笼是被地痞流氓白吃的。他们见到武大,就高声叫道,“过来!谷树皮,快过来”。这时候武大断不敢不过去。武大有多次因为躲着他们而挨打的经历,那炊饼不是被他们强抢了,就是被踢翻,甚至倒入垃圾堆或者清河里。这帮地痞中有个叫牛大的,是他们的头目。那牛大长得五大三粗,面色黑如木炭,又心狠手辣,在清河县横行多年,是个人见人怕的无赖,武大经常是他们戏弄的对象。牛大买东西从不付钱。有一回却要硬要付给武大一个铜钱,却要武大找他半个铜钱。武大下跪求饶,也没有逃过痛打一顿的厄运。不仅仅是地痞无赖,武大还是清河县城人人可以欺负的对象。那些被欺负的小贩、甚至小孩,都会找到武大戏弄一顿以解怨气。武大习惯这样的生活,只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武大不敢发出声音,深怕被人听见。
当潘金莲向武大下跪表示谢意之时,武大吓得手足无措,一个踉跄就跌倒地上。潘金莲慌忙过去扶着武大,感到武大浑身在颤抖。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潘金莲还是武大都没嫁娶对方的意思。武大从不敢有婚娶的奢望,觉得对自己而言潘金莲简直就是天上的凤凰。潘金莲还没从失恋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对武大的模样又有着本能的厌恶。但潘金莲不知道该往那里去。张家断然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要不就是再一次自杀。其实潘金莲把自己挂在那棵树上的一刹那,潘金莲突然产生求生的欲望,觉得毕竟自己还是豆蔻年华,如花的年龄就匆匆结束生命未免让潘金莲心里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但她也知道,上了这棵树是无法再下来的。所以,当武大把她救起,潘金莲内心的感激像清河县的道路一样起伏不断。
仅仅因为无家可归,潘金莲暂时住在了武大的家里。为了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潘金莲自从到了武大家里,一直没有出过门。潘金莲主动承担了做炊饼的任务。那武大一开始断然不答应,但拗不过潘金莲,也就由她去了。而烧饭、洗衣的任务潘金莲也独自承担了。武大的家被潘金莲料理得井井有条,整个焕然一新,让武大看了不住地脸红。
但武大家里有一个绝色佳人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清河县城。消息传到牛大的耳朵的时候,距潘金莲离开张家已有数月时光。这几个月是武大一生最快活的几个月。武大的脸上会不时浮上笑容,人也精神了不少,就是面对牛大他们的纠缠和折磨,武大也不感到难过。武大甚至觉得自己长高了许多,听到骨骼内部拔节的声音。
潘金莲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张衡的阴影也在一点点消失。潘金莲对这种自食其力的生活感到满意,甚至有些可怜起银莲来,为银莲在张家的日子担忧起来。潘金莲原谅了白银莲,甚至感激白银莲把自己救出了火坑。对那张衡,潘金莲也不再计较。她觉得他们比自己更加可怜。
但牛大无端的纠缠打破了武大和潘金莲宁静的生活,把他们推向了迁徙之路。牛大听说武大家中藏着一名绝色女子,醋意横生。牛大虽然在清河县城横行多年,调戏妇女是家常便饭,但谁也不愿把女儿送入虎狼之口,牛大还是光棍一条,断然容不得武大家中金屋藏佳。
当牛大一帮人在门前高声叫唤的时候,潘金莲正在磨面、做炊饼,听到门外闹哄哄的,就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只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对着自己指手画脚,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喷薄而来。远处一些看热闹的人伸着好奇的头。潘金莲赶忙收起窗户。
那帮人开始咚咚地捶门,敲得潘金莲的心也咚咚地跳,跳得比敲门声更快。潘金莲搬过一张桌子、一个米舀顶在门上。而捶门声越来越紧,污言秽语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门还是被砸开了,那帮人像鱼一样贯了进来,摔倒在米舀上。牛大摸着额头的一个大包,哇哇大叫。
潘金莲跌跌撞撞逃到楼上,一双小脚像鼓棰一样左右摇摆。
“小娘们,还真漂亮,武大的艳福真不浅啊。”
“小娘们,你把哥哥摔成这个样子,得陪哥哥睡觉。”
“啊,不,不……”潘金莲叫道。潘金莲后退时撞到了床上。
“这么急着上床,你哥哥就成全你。”牛大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潘金莲的肩膀,一只手径直伸向了潘金莲的胸部。潘金莲在牛大下面像一只瓢虫一样挣扎。潘金莲被牛大像剥香蕉皮一样剥了,衣服就像风筝一样被牛大扔了出来。
那牛大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潘金莲乘机从床上跳了下来。潘金莲捂着下身和乳房四处乱窜。那帮无赖都过来嘻嘻哈哈地来摸潘金莲。你一把,我一把,把潘金莲推到这边,又推到那边。
正在这个时候,武大矮小的身躯像皮球一样滚了上来。武大手中的木棍朝着那帮无赖抡了过去。武大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那木棍在无赖们中间乱舞。武大的勇敢和拼命让无赖们吃惊。这是从未有过的。就是让他钻裤裆,武大也不含糊。可这一天,武大好像有一股神力,木棍舞得忽忽作响,屡屡打中牛大们的头。这也许是武大一生中最激烈的一次反抗,也是牛大在清河县遭遇的最大的一次反抗。
但木棍很快被夺了过去,然后像雨点一样落在武大身上。武大头上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晕倒在地……
4
离开清河县成了武大和潘金莲的共同选择。从清河县翻过景阳岗就是阳谷县。这景阳岗就是后来武松打虎的景阳岗。武大和潘金莲是从西面翻过景阳岗的。景阳岗山脚下有一家龙游客栈。武大和潘金莲抵达龙游客栈的时候,天已届黄昏。他们远远看见“龙游客栈”几个大字,在一面彩色旗帜上招展。一个巨大的“酒”在另一面黑色旗帜上飘摇。
潘金莲说,我们就在这儿歇息一个晚上吧,说完把包裹从背上取下来放在柜台前的一张椅子上,并帮着武大取下包裹。那武大被巨大的包裹压得简直看不见人影,整个像一个大轮胎在山路上翻滚。店小二惊讶地看见从包裹底下爬出一个人来。
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房。武大说,“你住吧,我就到马房里对付一个晚上。”
“那不行,我们一块住吧!”潘金莲说。
“啊!不,不……不……”
潘金莲不再说什么。当武大把潘金莲安置在客房后,潘金莲却执意不让武大走。武大拗不过潘金莲,准备打个地铺,又让潘金莲制止了。此时的潘金莲准备为武大献生,把终生托付给武大。在武大的身上,潘金莲看到善良和坚强,看到了未来的生活。武大的身材和丑陋不再成为障碍,潘金莲甚至觉得是美的,是高大的。也就在这个晚上,年届不惑的武大郎武柏光荣地结束了童男生涯,真正地成了男人。武大像一个毕恭毕敬的徒弟学会了床上功夫。那潘金莲引导着武大一步步走向了高潮。当武大轰然倒下,精水狂泻之时,那潘金莲甚至还没有感到潮湿。潘金莲懂得武大早勃的道理。其实在潘金莲下定决心嫁给武大的时候,潘金莲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果。潘金莲想自己的命是捡来的,给谁都不会比献给恩公更加合适。况且在牛大袭击潘金莲的时候,武大也看见自己的裸体,也意味着自己的身体本身就是武大的了。她相信这是自己的命,顺命而为才不会招致更大的苦难。
但裸体的武大还是让潘金莲厌恶。潘金莲没有想到裸体的武大比穿衣服的武大更加丑陋。潘金莲看到武大萎缩的皮肤胡乱地皱在一起,杂乱无章的毛发爬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偏偏在腋下和阴部一毛不拔。这让潘金莲本能的厌恶。对照自己如花似玉的身体,武大简直就是一堆狗屎。潘金莲在武大鼾睡声中,悄悄地走出了房门。月光如水,照耀在潘金莲薄薄的衬衣,一直钻进皮肤和乳房,让泪留满面的潘金莲感到一丝温暖。潘金莲干脆脱去衣服,扶摸着自己,从乳房,到大腿根部,直到全身。潘金莲扶摸着自己,喃喃自语。
“月亮啊,我愿把如花的躯体给你,你就慢慢享用我吧。”那月亮似乎浮现一丝微笑,给孤独的潘金莲一丝安慰,也给了潘金莲生活的信心。自此之后,潘金莲患上了在月夜脱光衣服对月自赏的毛病。正是这一习惯,给自己悲惨的命运埋下了更悲惨的伏笔。
5
武松的到来又一次改变了潘金莲宁静的生活。潘金莲的一生是不断随着一个男人的加入而改变。每一个男人的出现都像在黑暗中增加黑暗,在鲜血中涂抹鲜血。
当武大第一次把武松领进紫石街十四号的家门,其实不是潘金莲第一次见到武松。第一次见到武松是在武松打虎的第二天,也就是猎户们抬着武松穿过紫石街的时候。潘金莲是在窗户里面看见武松的。武松戴着大红花,被高高地抬着。街边挤满看热闹的人。古老的阳谷县城第一次沸腾,掌灯结彩庆祝大虫的死亡。郓哥是其中欢奔乱跳的一个。那郓哥是个卖梨的孩子,虽才十几岁就已独自承担了养家糊口的重担。郓哥的母亲早逝,父亲又患肺病卧床在家,靠年幼的郓哥卖梨维持生计。郓哥和武大经常结伴吆喝,还到武大家中吃过一顿午饭,潘金莲非常同情郓哥,把郓哥当作自己的弟弟,经常给郓哥一些吃的。潘金莲抚摸着郓哥的头,就想起自己的童年,没有母爱的日子使潘金莲懂得郓哥幼小心灵承受着的艰难。
潘金莲在窗户后面看见庆祝的队伍从窗前走过。潘金莲一手托着窗户的撑竿,把头探在窗外。潘金莲看见武松高大的身躯在上面颤颤悠悠,双手抱拳不断向人们致敬,还沾着鲜血的脸上透着逼人的英气。潘金莲看呆了,竟然一动不动地直盯着武松自远而近。
“潘金莲,潘金莲……”有个孩子在喊叫。
所有的目光从武松的脸上转向潘金莲。那武松也看着潘金莲,似乎也被这惊艳的美色所吸引。在那一刻,潘金莲和武松四目相对,潘金莲一阵耳烧,慌忙放下撑竿,关上窗户,但心还是扑扑地跳个不停。当晚在武大入睡之后,潘金莲又一次把自己暴露在月光下,任月光在自己裸露的躯体上肆意流淌,让自己的双手抚摸遍全身。潘金莲忘不了武松那张英姿飒飒的脸,更无法忘记武松看着自己时的那专注的眼神。潘金莲从武松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渴望的生活。潘金莲知道这不应该,自己是已婚之人,切不可有非分之想。产生这念头是有罪的,是可耻的。潘金莲不能原谅自己。但也无法克制自己幻想那张脸和那个眼神。
而那武松自从看见潘金莲也魂不守舍,一路上兴味寡然。武松虽然仍抱拳向两边的人们致敬,眼睛里却都是潘金莲的脸,以至县太爷问他何方人氏却回答说自己年方廿五,而问他是否愿意留下做个步兵督头时,竟回答说还没吃饭呢。武松心神不定,心事重重,这一点被人群中的一个汉子看在眼里。在潘金莲和武松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此人正在王婆的茶馆里喝茶,潘金莲和武松脸上的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从这变化里,他隐隐感到有些不详之兆在向自己悄悄逼近。此人双姓西门,单名庆,祖上是个破落地主,近期开了一家药铺,适逢灾年,竟发了大财。西门庆性喜女色,家中妻妾成群,还是喜欢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注意潘金莲也已有时日,只苦于没有机会。
郓哥是最早得知武二郎打死大虫消息的人之一。也是后来把武松引到武大家中的人。郓哥在沸腾的人群中呼喊。郓哥追着游行的队伍奔跑。郓哥在武松的脸上看见了几份面熟,几份亲切。郓哥挤到队伍的前面时武松正在把县太爷奖赏的银元分发给那些守夜的猎户。郓哥说,“你是否清河县的武松?”
“小兄弟如何知道我的姓氏?”
郓哥脸上的得意令旁边的孩子嫉妒,“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有个哥哥叫武柏吗?”
紫石街十四号住进了衙门的督头,让紫石街的居民感到荣耀。武大的家门经常被敲破,他们想看看打虎英雄的真面貌。王婆敲门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婆的小茶馆的闲人也越来越多。紫石街的三位与众不同的居民是他们经久不息的话题。这三位可都是阳谷县的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个是打虎英雄,一个绝色佳人,一个是侏儒。但真正让他们感兴趣的是潘金莲。那些声称要拜见武督头的人,实际上更想看见的是潘金莲,以及这个奇怪的家庭的奇妙生活。而武松的到来,给那帮闲人其实是个打击。对潘金莲的非分之想只能埋在心底。王婆的茶馆有着观察武家绝好的角度。潘金莲的房门紧锁,窗户也少有打开的时候。但闲人们还是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茶馆里,只要偷偷的看上一眼就可以乐上半天。
6
武松和潘金莲的再一次相见如今反复被提起。这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地方。人们总是怀着猎奇的心态看待这一次相见。潘金莲在这里普遍被看作放浪的女人。其实在这一天潘金莲表现得比武松更加克制,这一点被人们想当然地忽视了。那武松的惊讶比潘金莲尤甚。潘金莲毕竟听武大谈起过武松。那武松决无任何思想准备,竟在家中看到自己日思夜梦的女人。
那武松双手抱拳单膝着地向潘金莲行礼之时内心的矛盾让武松有晕眩的感觉。武松的惊讶可以用一个成语形容,那就是五雷轰顶。这五雷轰顶一词如今更多地用来遭受打击,但在当时,人们说这个词的时候,指的就是惊讶。武松怔在那里,和潘金莲的目光恍惚而过。两个人在那一刹那间,内心波涛翻滚。
但潘金莲还是努力用不至于太颤抖的话说,“叔叔快快请起。”那武松才如梦初醒,两股战战地站立起来。两个暗恋着对方的人竟然以这种方式相见,让远在八百年后的家杜撰痛心不已。而可怜的武大却浑然不觉,只为叔嫂之间的相敬如宾暗暗高兴。
两个人的克制使一家人在阳谷县的生活平静如水。由于武松的到来,王婆茶馆里的闲人只有在背后笑谈的份。那企图中的西门庆也把自己的活动范围从王婆的茶馆撤退,一度使茶馆的生意冷清了许多,直到武松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搬离紫石街十四号。
武松搬离十四号,是因为在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不经意看见了裸露的潘金莲。潘金莲知道武松和武大一样入睡之后便鼾声大作,雷打不动。潘金莲在那个夜晚又悄悄起来,打开窗户,让月光如水倾泻而进。潘金莲的泪水又一次沿着脸颊滚下,把一头披散的长发也淋得潮湿光亮。潘金莲脱去内衣,两只乳房就像兔子一样跳了出来。潘金莲把手伸向自己的私处,全身开始痉挛,呼吸变得急促。不料武松当晚在外面碰到熟人多喝了酒,夜半的时候起来解手。潘金莲的裸体像一段剥去皮的白杨树在颤栗。那潘金莲在高潮中并未发现武松的到来。而武松酒气未散,醉醺醺的,以为是月光,一脚绊在潘金莲的脚上,摔到在潘金莲的身上。潘金莲哇地一声大叫,把武松给吓醒了。那武松却被潘金莲紧紧地抱住了,两只胳膊勾住了武松的脖子。那武松想挣脱潘金莲,却被潘金莲抱得更紧,嘴唇也被潘金莲咬住了。武松压抑多日的激情顷刻间如火山爆发,再也无法控制……
7
第二天的清晨细雨绵绵,就像潘金莲连绵不绝的悔恨和泪水,朝着潘金莲的内心飘撒。吃早餐的时候,潘金莲听见武松对武大说,近日公务繁忙,常要夜半回家,想搬到衙门暂住。那武大执意要留武松住在家中,说,哥哥是否有得罪弟弟的地方。武松态度却非常坚决,不,哥哥和嫂嫂待我很好,只是确实有要事要办,不敢误了公务。
“金莲,快劝劝二郎啊。”
“叔叔既然有要事在身,就不要勉强。”潘金莲的回答让武大愕然。
潘金莲和武大看见武松在绵绵细雨中,肩负简单的行李,头戴一顶斗笠,头也不回地走了。潘金莲内心的泪水喷涌而出。潘金莲听到血液在汹涌,在撞击。无论是武松还是潘金莲都无法原谅自己,一时的冲动成了无边的伤痛。这种方式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这只能加大对对方的思念和爱恋。
武松搬离紫石街,给了王婆茶馆里的闲人以可乘之机。茶馆的生意又渐渐好了起来。他们的谈资离不开女人,更离不开潘金莲。可潘金莲的窗户关得愈发严实,连窗帘的缝隙也沾上了牛皮纸。只有武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武松也很少来敲门,只在武大回家之后,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见到潘金莲就毕恭毕敬地叫声嫂嫂,而潘金莲也只是淡淡地应答一声。武松和潘金莲之间的变化武大一无所知。武大总是在潘金莲面前总是说,二郎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潘金莲并不回答,脸色也总那么平静。
而武松在外面包养一名卖唱姑娘的消息开始在阳谷县城悄悄流传起来,传到潘金莲耳朵的时候。快到了中秋节,离武松搬家又过了数月时光。潘金莲是听王婆说的。王婆这回是来借米筛的。
王婆说,“你家叔叔可真是能人啊,在外面又包姑娘,又喝花酒的。”
“怎么会?我家叔叔决不是那种人。”
“我也不相信啊。可都这么说,全城都知道了。说是个卖唱的。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怪我多嘴,怪我多嘴,就当我没说。”王婆说完拉上门走了。
潘金莲跌跌撞撞瘫倒在椅子上。潘金莲有晕菜的感觉。这来得似乎太快了一些。潘金莲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潘金莲不禁有些怨恨那武二郎。他不该这么快忘记自己。但潘金莲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怨恨。自己凭什么管武松的情事呢?
在武大回家之前,潘金莲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那武大善良、迟钝,但也非常关心潘金莲的情绪。
潘金莲夹了一筷菜给武大,说:“听说叔叔在外面包了个卖唱的,恩公(虽结婚多年,但潘金莲没有改变对武大最初的称呼)可知?”
“不可能,我家二郎岂能干这等事?”武大看着潘金莲,筷子悬在半空。
“我也不相信,可外人都这么说。今天王婆来借米筛子,说的。”
“别听他们胡说。可也该替二郎考虑考虑亲事了。我太无能,我们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
潘金莲的脸色力马变了。这是潘金莲不曾想到的。潘金莲并不幻想有一天真和武松长相守,但也不愿看到武松婚娶。但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说:“恩公你去问问二郎到底有没有那事。我呢,向邻居们打听打听有无配得上二郎的姑娘。”
“这好,这好。”武大的脸上那戳黑毛一跳一跳。
当武大在潘金莲的泪水中沉沉睡去,潘金莲又一次把自己暴露在月光下。虽已近深秋,月光还带着一丝温暖。潘金莲看见月光下树叶婆娑,投下斑驳的阴影,就像自己的爱情,被一个人遮蔽着。潘金莲对武大的感情和对武松的感情一样复杂。在武大和武松两张交替呈现的脸上,潘金莲泪雨如注,但那用手制造的高潮如奔腾的万马,挟持巨大的轰隆声,把所有的悲伤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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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传闻却得到了证实。面对武大的疑惑,武松不断把酒壶往嘴巴里送,“此事不假。我正商量着和小梅结婚呢。”
“哥哥,武松二十五了,早过了婚娶的年龄。请哥哥给我做主,请个媒人提亲去。”
“兄弟,你是打虎英雄,又是一县督头,怎能和一个卖唱的……”
“哥哥,我和小梅萍水相逢,相互爱慕。小梅虽为风尘中人,但洁白无暇,出污泥而不染,并非哥哥想象的那样。你见了她就明白了。”
“这事我得和你嫂嫂商量。”
“哥哥,长兄为父,你就替我做主吧。”
但武大还是犹豫不决,回家给潘金莲说了。潘金莲却竭力反对,她说,“二郎乃堂堂一县督头,又是远近闻名的打虎英雄,怎能如此草率?你把二郎叫回家来,我们再和他慢慢商量。”
但武松却没有来,他对武大说,“哥哥,你是一家之主,又何必听嫂嫂的呢?况且我的亲事和嫂嫂又有什么关系?”武大又把武松的话传给潘金莲。潘金莲感到也许自己管得太多了。“好,我不管。你们的事自己解决。”潘金莲的嗓门高了许多。
但潘金莲还是在一个雨夜在一家叫做狮子楼的妓院,找到了武松。武松给潘金莲倒上酒。
潘金莲一饮而尽,“叔叔何等英雄,又何必和一个卖唱的……”
“嫂嫂有所不知。小梅虽沦落风尘,但一身无暇,并非嫂嫂想象的那样。”武松说话平静如水。
潘金莲长久没有说话,只把武松倒给的酒都干了。潘金莲渐渐有了醉意,看见武松在面前摇晃。“叔叔,果真把奴家忘得一干二净?”
“嫂嫂,我为我的行为抱歉。我为我犯下的错误难过。我们必须忘记对方。嫂嫂是深明大义之人,不会让武松成为罪人。”
“奴家也知道叔叔的苦心。但难道就不能给奴家一段时间吗?”
“嫂嫂,只有我早日结婚,才是我们忘记对方的最好办法。要不我离开阳谷县,我又担心哥哥和嫂嫂被人欺负。”
“奴家懂了,但请让我最后一次看你。”潘金莲紧握住武松的手。武松虽有十八碗也要过岗的酒量,但最近天天喝得烂醉,酒气长时间没散,酒劲也上来了,就一把把潘金莲拉了过来。潘金莲全身酥软,倒在武松怀中。
9
婚后的武松和小梅在紫石街的另一头租了房子。武松本想在离紫石街十四号更远的地方租房。但小梅自幼在妓院长大,不知父母为谁,第一次见到潘金莲,却不知什么原因两人甚是投缘,就以姐妹相称,姓了潘,一定要离潘金莲住得近一些。武松拗不过小梅,也就由她了。
话说武松受知县差使,押解一批生辰纲至东京,便带着小梅来到紫石街十四号辞行。正是中秋之夜,一家人喝酒赏月,甚是高兴。酒过三巡,武松将不日将起程之事说了。“此去东京路途遥远,责任重大,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我武二别无挂念,只是哥哥老实,怕被人欺负;小梅一人独住,我不太放心……”
“不妨让妹妹搬来一起居住,也好有个照应。”潘金莲说。
第二天武松便退了房子,将全部家当搬到十四号。第三天,武松就辞了小梅和兄嫂,竟往东京而去。不料武松途径梁山泊,让梁山好汉吴用等人设计抢了生辰纲。武松无奈前往当地官府报案,反被污为私通梁山贼寇,打入了死牢,幸亏被拜把子兄弟人称及时雨的黑脸宋江得知,修书一封给了晁盖。晁盖派了吴用等人化装成商人、小贩,劫了牢房,将武松救回梁山。武松感激,就入了伙。
武松在梁山整日暴饮、豪赌,只是始终不放心阳谷县城兄嫂和爱妻。武松担心自己梁山入伙的消息传到阳谷县城,会给兄嫂和爱妻带来劫难。武松将此事和晁天王晁盖说了,晁盖怕武松下山误事,硬是不肯同意。武松一气之下,手中戒刀就砍向了晁盖。晁盖大怒,命人将武松囚于地牢。直到那宋江杀了阎婆惜,又在浔阳楼题了反诗,被打入死牢,晁盖亲自下山,劫了刑场,将宋江抢回梁山。
晁盖和诸好汉设宴款待宋江。席中,宋江不见武松,便相问。晁盖这才想起,武松被囚地牢已有数年时光,慌忙将武松请至聚义堂。此时的武松胡子和头发胡乱地缠在一起,漆黑的脸上污浊不堪,见到宋江,难免泪流满面。宋江见了,甚是伤心。晁盖自知理亏,便愿负荆请罪。武松见状,虽无法排除对晁盖的怨恨,但想到自己毕竟为晁盖所救,又牵挂家人,便再次提出下山寻兄嫂和爱妻,宋江也为之说话。晁盖这回再无法拒绝武松的要求。
武松得到许可,便乔装成一行者,第二日就下山寻亲。只可惜,此时离武松离开阳谷县已经过了数年时光。阳谷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在潘金莲、武大和小梅之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武松此行的命运变得更加无法预料。
10
话说潘金莲、武大和小梅目送武松在茫茫的尘土中,越走越远,最后像一颗米粒一样在天际飘忽不定。潘金莲内心的波涛又开始起伏不定,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潘金莲赶忙把衣袖挡在眼前,算是挡住风沙了。没有人注意这个假装的动作。习惯离别的小梅还沉醉在小别胜新婚的喜悦中。武大看着武松走远,只顾催着潘金莲和小梅回家。潘金莲却无端为武松担心起来。仿佛武松将一去不复返。但潘金莲绝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又一次走到十字路口,等待自己的将是一生最艰难的选择,而一念之差的选择,竟让自己背上天下第一淫妇的恶名,也连累了所有潘姓子孙。直到公元二十一纪,潘姓人都以自己的姓氏为耻,不敢轻易承认。很多不肖子孙甚至忘恩负祖,改姓他姓。本文的作者杜撰,据说祖上也姓潘。由于不忍邻居们的白眼,从江北乔迁江南,改姓了杜,才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我在这里敢于暴露我家祖先隐瞒了上千年的秘密,不惧本家的口诛笔伐和家法侍侯,是因为我长期对潘金莲一案的研究中发现,潘金莲是被冤枉的。潘金莲的冤屈罄竹难书,与窦娥之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窦娥之冤早已昭雪,而潘金莲的冤屈还是鲜为人知。虽然已有魏明伦、何小竹、张宇等作家、学者为之鸣冤叫屈,但芸芸众生还是相信潘金莲杀夫通奸一事。我最近还不止一次看见这样的报道,某女毒害丈夫与人勾搭成奸,醒目的标题是“当代潘金莲”云云。看见这样的报道,作为潘姓子孙,我不能不痛心疾首。现在我明白了我为什么写这部小书。我还是为了自己,为了我的兄弟姐妹和父母家人。但我多年的研究让我足够的信心确认我写的都是事实。我也是为了恢复历史的真实。作为一名有责任感的学者我同样义无反顾。
潘金莲和小梅的感情如今已没人提起。但当时在阳谷县却路人皆知。小梅搬来十四号居住之后,两人亲密无间,武大的位置很自然被小梅取代。武大把睡床安置在外面的房间。潘金莲和小梅在里间的嬉闹不仅在武大的耳朵里回荡,也被隔壁的王婆听得清清楚楚。不久就在紫石街传开了,成了公开的秘密。但关于潘金莲和小梅的嬉闹的说法颇多。武大的说法是她们亲如姐妹,两人都自小都孤苦零丁,从未有过家的温暖,相见甚是投机,相怜相爱实属正常。而外面的说法就千奇百怪了。有人说武大在家中是两个女人施虐的对象,武大成了她们玩弄的工具;有人说两人早把武大蹬了,自取其乐;有人不乏恶意地认为两人本来就不喜欢男人,早就干上了;有人则善意地认为两人只是在家中没有男人的情况下(那武大哪是男人呀?)取取乐罢了。
当然,潘金莲和小梅对外面的传闻一无所知。姐妹两人像一对花瓶相互映衬,一只照出另一只的鲜艳。小梅虽然相貌平平,却正当青春年少,小潘金莲几岁,不过十六七岁。又刚新婚不久,武松辛勤的浇灌使小梅的身体显现蓬勃的气息。潘金莲的美貌在小梅的照耀下倒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潘金莲暗叹自己的青春还没开放就已悄然而逝。潘金莲抚摸着小梅的肌肤,说:
“妹妹可真水灵啊。叔叔可真有福啊。”
“有福的是哥哥。”小梅抢白道。
潘金莲的脸色马上变了,脸上浮起一阵阴云,颓然地坐下。小梅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刺痛了潘金莲,连忙说,“姐姐,我们玩个游戏吧。”说着就去咯吱潘金莲,潘金莲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伸手咯吱小梅。两个人的笑声像风一样在房子里飘来飘去,也飘出了窗户,飘到王婆的耳边,也飘到了王婆的茶客的耳边。
自从武松走后,王婆的茶馆又热闹起来。阳谷县的闲人又聚到茶馆。武大家中的两个年轻女人就像挠不到的痒痒让他们难受。听见武大家中两个女人的嬉笑声,茶客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茶客们听到了欲望和非分之想,听到了寂寞,听到了召唤。茶客们的脸凝固了。忽然又哄堂大笑,肯定有人说了句让他们开心的荤话。那也肯定是针对潘金莲或者小梅的。
武松临走之前的嘱托使武大的家门关得严严实实。武大早出晚归,在阳谷县的街头吆喝。茶馆发生的这些事武大一无所知。武大听见茶馆传来的哄笑声也会发出笑声。由于有小梅作陪,武大更放心地在街头吆喝。有时甚至午饭也懒得回家吃,啃两个炊饼就对付过去。而西门庆在茶馆里的活动更不会引起武大的注意。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是阳谷县人们注目的焦点,武大却从不放在心上。武大绝没有想到,这个阳谷县的暴发户会和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潘金莲也一样。潘金莲看见这个男人在茶馆里被围在中央。看见这个男人不时把目光投到自己的窗前,有时还故意直盯着自己。潘金莲总是慌忙收起窗帘。但潘金莲并未把自己和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武大得了重病,小梅去抓药,却把西门庆请进了家。
11
潘金莲不知道这个被阳谷县人称为大官人的西门庆还是个郎中。西门庆的药铺叫做回春堂,但也没有听说过哪个重病人被回春堂治愈过。回春堂有几个郎中,西门庆很少亲自出诊。但西门庆却由小梅领着踏进了武大的家门。潘金莲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并没有携带药箱。他两手空空,眼睛却先把潘金莲的家环顾了一周,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潘金莲的身上。
“大郎在哪?”西门庆问。
“在楼上,先生请。”潘金莲慌忙答理,稍稍地低低了腰。“小梅,给先生泡杯茶。”
西门庆噔噔地上了楼。潘金莲领着西门庆来到武大的床前。武大躺在床上,只露出个头,不住地咳嗽。原本灰暗的脸色愈加灰暗,像一个煤球。
“恩公,先生来了。”潘金莲把武大扶了起来。武大又是一阵咳嗽,在潘金莲的脸上喷了一口。
武大的手被潘金莲从被窝里拉了出来。西门庆把手轻搭在武大的手腕上,眼睛却落在潘金莲的脸上。潘金莲不觉有些耳烧,拂了拂额前的头发。
西门庆没有喝小梅端上来的茶就下了楼。西门庆取过小梅递上的毛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给了小梅。
小梅出门取药。潘金莲又把茶递给西门庆。西门庆茗了茗,便又放下了。“大郎得的什么病?”潘金莲问。
“大郎得的是痨病。哎。”西门庆叹了口气。
“莫非……?”潘金莲心头一沉。
“那就看他的造化了。”西门庆说。“不过,我给他开了最好的药,也不是没有希望。”
潘金莲的肩膀开始猛地抖了一下,几乎瘫倒在地,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嫂子不必过于悲伤。”西门庆握住了潘金莲的肩膀。潘金莲一阵痉挛,挣开了西门庆的胳膊。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梅拎着一包药推门进来。
“快给大郎煎药。”西门庆嘱托一番后才姗姗离去。